世人追白雪,茕茕追不得。
=星月
坑多且杂食。大概什么都写,请务必自行挑选爱吃的饭吃。

【冥迹】第一次死(1-5)

(假的)鬼故事,大概。看了那么多篇自己也想写所以


时间线在斩魔录天迹第一次退场之后

↓↓

死是什么感觉?

这个问题地冥应该很清楚,如果天迹还能有机会开口去问的话。只是天迹已经死了,力战而亡。死人是没有感觉的,更不会思考“死是什么感觉”这种问题。尘世的痛苦从他满是鲜血的躯体上消散——在玉箫死后多年,他终于在嘴角尝到自己泪水的味道。

很快天迹便将这滋味也遗忘了。无尽的黑暗簇拥着这个新死的灵魂,将他的一切带离世间。正当记忆与情感如老旧的墙皮寸寸从他的意识中剥落时,十分异常地,黑暗中有什么声音出现了,且还能被天迹的灵魂捕捉到:

“……□逍※…………”

玉逍遥剩下的部分已无法理解后面的音节所代表的含义,他还能认得出那一点点,只因那是他的名字,名字代表了人的一生。至亲至爱之人声声呼唤,远赴死地的灵魂便不会成为孤魂野鬼。

那些无法理解的音节断断续续地传来,这片包围着天迹的死寂竟有了温度。无形无迹、无法探知的存在无声到来,它伸展着、温和地包覆住天迹的灵魂。

于是天迹的意识安心地消散在这温暖里的黑暗里,好似死亡只是一个比较长的懒觉。

 

“我去,什么东西?!”

天迹猛地睁眼,随后又被阳光扎得迅速闭上了眼。他感到额头冰冰凉凉的,方才睁眼那一下好像看到有什么方形的黄色的东西在他面前晃荡了一瞬,显然这就是他额头异样感觉的来源。

他伸手一摸,嚯,好像是一张纸。聪明如天迹迅速拿了主意,那纸被他从脑门上揭下来,横着单手固定在额头上。他就着这简易凉棚缓缓睁眼,甫睁到一半,只听“啪”的一声——他的脑门上被拍了第二张纸,一样的位置,一样的冰凉。

“喂!怎么这么没礼貌!”天迹捂着脑门,一边连连后退躲避可能出现的第三张纸,一边努力睁眼。贴纸的人没再动作。待天迹适应了户外光线,拿下那纸一看:黄纸绘着朱砂,分明是张符,驱邪镇鬼的符。

好哇,竟有人将堂堂天迹错认成鬼!天迹气结,猛地抬头望向前方:“我说,世上哪来这么帅的……地冥?”

地冥紫发黑衣,是天迹熟悉的无神论本相。他手里捏着一把和方才天迹从自己脑门上揭下来的一模一样的符,闻言疑惑道:“是谁?”

“真的是地冥!”天迹把手里的符一扔就往地冥面前冲,近身之后又堪堪止步,绕着地冥左三圈右三圈地看,语带惊喜,“你没死,你又回来了……不对,你不记得自己是地冥了?”他想到刚刚地冥问的那句是谁,看他的眼神又带了几分担忧。

“我当然记得我是地冥。”地冥手一松,那些符就不知凭空消失到何处去了。他也盯着天迹看,看了小一会,不解道:“我是在问你是谁。”

“你不认识我?”天迹发出一声夸张的哀嚎,“我说十七,这个玩笑一点都不好笑。”

“我需要认识一只鬼吗?”

天迹低头去看自己的身体,半透明的,如果配上阵阵阴风再加几点鬼火,那简直是一只完美得可以写进课本的鬼。

他终于开始感到大事不妙起来。

 

 地冥在无人空屋内转了好几圈,他检查得很仔细,偶尔在角落里贴上几张符。天迹飘在他背后,时不时逗地冥同他说话,可惜收效甚微,仅是交换了名字。他在讲话间隔整理思绪,理出几点来:首先,他真的死了,他清晰地记得自己浴血一战,死在玉箫墓前;其次他变成了鬼,不明就里地来到了这个地方,还见到了先他而死,本应不再回来的地冥;最后,地冥……

地冥是真的不记得他了。可这个地冥又是货真价实的,天迹自信绝不会错认他——况且刚刚天迹把地冥每个人格的名字都喊了一遍,地冥竟然每声都应了。

代价是现在地冥脸上好像写了个大大的“烦”字,任天迹再问什么他都不再理睬。

自恃着鬼没有重量,天迹干脆就地一跃挂在了地冥背后,用透明的双臂缠住地冥的脖子,决心地冥要是把他甩下来他就再挂一次。出乎他意料的,地冥不仅没有把他甩下来,甚至没有把他的手拿开。可当他在地冥身上被带着在院子里绕了整整五圈的时候,他开始疑心这家伙根本没察觉到背上挂了只鬼。天迹松开一只手,掌心抬到地冥眼前晃了晃:“地冥?”

“不要动,贴歪一张就要全部重贴。”地冥把天迹的手挂回脖子上,弯腰去贴符。

天迹一喜:“那你陪我说话,我这个人闲不住,动口和动手你选一个。”

“行。”地冥感觉额头上的青筋跳了跳,但不知为何无法真的对这只鬼生气,遂选择了妥协。

“那我要开始聊了。”天迹清了清嗓子,“这是哪里?”

“无名城池的一间空屋。”

“你在这里干什么?”

“收人钱财帮人消灾。”

“你死后转行当捉鬼人了?”

“你才死……”最后半个字被地冥咽回肚里,和他讲话的人可不就是死了么!

“我不是捉鬼人,我只是……”他想了想,“只是有些本事罢了,我是来找人的。依稀有印象要找的人不是活人,所以专寻这样的活做。”

天迹的心漏跳一拍:“找谁?”

“不记得了。”地冥贴完最后一张符,干脆地答道。

“不记得了你还找,就不怕和那个人见面不……识。”

天迹话还没说完就后悔了,因此后半句的声音几近低不可闻。他一边收声一边庆幸着此时的地冥没有记忆,不然这句话怕是会让这人难受很久。他自己现在也不好受:好一个见面不识,明明有那么多想同地冥讲的话,但地冥不记得,只要不记得这些话就算出口也没有意义……他怎么就不记得呢?

他定定地盯着地冥颈上那道狰狞的伤疤——就在他的手边,兀自开始进一步的胡思乱想,想得自己又恼又懊悔,便不作声了。

地冥许久没答。他慢悠悠地走回院中央,站了一会,慢悠悠地回了个怕字。这回却良久未听背上之人再开口,他转头往后看,天迹还好好地挂在背后。地冥内心挣扎抗拒了一番,还是问道:“你怎么了?”

“原来……”背上的鬼唰地抬头,表情惊喜,“原来十七你那么在乎我啊!不瞒你说,你虽然忘了,我可是知道的——我就是你在找的那个人……那个鬼!怎么样,惊不惊喜?感不感动?”

“玉!逍!遥!”地冥咬牙切齿,迅速地把头扭了回去,亏他上一秒还在为天迹语气里的一点异常而担心……他担心一只鬼作甚!“眩者现在可是对你的死法好奇得不行啊,莫非你是因为自恋……”

话未说完,四周符咒红光一闪。地冥迅速收了声,他凝神屏气,眼神看向西北角,同时臂一扬,一张符咒疾飞而出——红光大盛,照出一个人影来,它口中凄厉的尖叫声刮擦过在场所有人的耳膜,再慢慢地连同它的身体委顿至消失。

天迹的手不能拿来捂耳朵,这声音酸得他一阵龇牙咧嘴。他定了定神,后知后觉地发现地冥甩出去的符和一开始贴他脑门上的符是一样的,不禁打了个寒颤。

“抖什么。”才除了恶鬼的地冥心情看起来好了些,起码没有把刚刚那句挖苦说完的意思。

“原来你一开始是真想杀我啊,你天哥哥福大命大,但还是会伤心……”天迹做出一张哭脸来,想起地冥看不见他表情,又可惜地收了回去。

“原来你还知道怕。”地冥哼了一声,却又继续说道,“这符只除恶灵怨鬼,你身上没有怨气,自然对你无效。如果是迷路的魂魄,收了找人送入轮回便是,但你既带不走又叫不醒……”

“所以你就病急乱投医拿符在我头上乱拍,十七真过分。”天迹抢答道。

“眩者没有病急乱投医!还有虽然我不知你从哪得知我的名字,但我们也没相熟到你可以随便喊我十……”

打断他的是周遭院墙上符咒的异状——所有的符咒竟一齐颤动起来,随后一张接一张地地碎裂。纸张爆散的脆响接二连三,异样的气息笼罩过来,地冥眼神一凛,反手化出了神泣之剑。

 

天色都随着不知名异物的接近昏暗下来。

天迹内心完全没有怕,反而觉得地冥有点紧张过头——他们在苦境什么玩意没见过,出场阴风阵阵山崩地裂的邪物一抓一把,他在天宙之间看到这些角色出现都不会觉得稀奇的。地冥是因为失忆不记得他们都对抗过些什么厉害的存在了,才会这么认真?

“来的东西……很厉害?”他在地冥耳边问。

“嗯,很厉害,第一次见。”地冥摆出了战斗态势,却也没让天迹下来。

“你抓紧点,打起来我顾不着你。” 

“知道啦,绝不松手!”

话音方落,一团血红色的雾气由天而降,一触地面便即刻化开、弥散四周。雾气中冲出一条赤色人影,血气凝形,没有五官,头部逸散丝线一般的潮湿浓雾,如一头肆意张狂的红发般飘在空中。

“铛!”

地冥持剑迎上异形手中血雾凝出的长条状武器,双方各自震退半步。这半步让地冥有些恼火——自从他出发寻人干起除灵的事情,还没有什么怨魂恶鬼能受他一击不败,遑论打做平手!

这厢二人战得火热,本来挂在人家背后,一派轻松的天迹却止不住地担心起来。他同样惊讶与这异形竟能与地冥打成平手,而当他半透明的、飘散的白发,被异形的攻击削掉一缕,还被地冥瞥见的时候,这份担心开始无法避免地转到焦急的方向去了。

“不用管我。”天迹急急忙忙开口。

“自作多情,谁管你死活。”地冥开口将天迹噎回去。天迹听了脑袋都发痛——失不失忆对这家的伙性格怎么没有一点影响,他分明为了不让背上的天迹面对那条影子,连转身出剑的动作都不再做了!

至少不能再这样下去,如果仅仅是自保的话……

天迹深吸一口气,缓缓放开围在地冥颈上的双臂。地冥肩头忽地一松,他惊得动作瞬间一滞,急道:“不要松手!”

战局陡然生变,血影仿佛等待这一刻许久,手中长棍闪电般击向地冥的肩膀,气劲透过阻挡在前的躯体,将他背后的天迹击飞了出去。

心知不好,天迹连忙试图稳住身形。半透明的身体摔在地上,他踉跄着爬起,不料转眼之间,血红的异形已踩着满地赤烟飞蹿到了他的面前。它弯下腰来、就这么对天迹伸出手——

猩红的液体飞溅开来,神泣将那条人影当胸贯穿。地冥站在它的身后,额头上冒着冷汗,不知是惊出的还是因为肩上的疼痛。方才情急之下他改换了持剑的手,这才来得及在异形抓到天迹之前将它制服。

天迹站直了,慢慢地后退。异形抬着手,往他的方向挣了挣,却怎么也挣不开透体而过的神泣——地冥为了压制它下足了功力。它昂起头,看着缓慢退开的天迹,没有五官的头颅下部缓缓地裂开一道黑洞洞的口子,红色液体黏连着裂口的上下,扯出一个诡异无比,还有些恶心的粘稠笑容。还不等天迹发表感想,那人形哗地塌散成一地血水。这滩血水裹着四散的血雾破空而去,地冥打出数道剑气,却追它不上。

四周恢复清朗,阳光回到了这个院落里,污秽尽消。

地冥收了剑,目光垂下去:“不知是什么东西,让它逃了。”

天迹走到地冥身边——依然是小跑着,显然还没习惯用飘的。他一眼见到地冥惯于持剑的那只手软软地垂着,脸上还有方才冒出来的冷汗,毫不犹豫地抬袖去擦。地冥拦下他,摸出一条手帕来,意思是叫他不要那么随便。天迹从善如流地伸手去接——然后手帕穿过他的手掉在了地上。

天迹:“……”

地冥俯身把它捡了起来,双指夹着运功一抖,沾到的灰尘便无影无踪。不等他抬手去擦,“咔”的一声,左臂又传来一阵剧痛,痛得他轻哼一声,转头看向身边,刚好对上天迹无辜的眼神:“我能摸到你,就帮你接回去了。”

地冥:“……”

他用手帕擦了擦额头,顺势极快地抹了一把眼角的地方。天迹将他的小动作看得分明,也没戳破,只是问道:“接下来呢,我们去哪里?还是说……”他嘴上说着,人却凑得离地冥越来越近,“还是说分开走?”

“真是麻烦鬼……别再靠那么近!”地冥往后躲,天迹往前凑,最后不想继续这种幼稚的较劲所以妥协的人还是地冥。“想分开也不行了。那东西是来寻你的,至少在消灭它之前,我们只能一起走了。”

“那个笑得很难看的?寻我?”那个诡异的笑容又浮现在天迹的脑海中,起了他一身鸡皮疙瘩。

“这东西许是饿极,想找个鬼吃了。”地冥一边讲一边往外走,“那种级别的存在,怕是不知道吃了多少怨魂。如果不是我刚好在你这里,你或许已经被吃得干干净净了。”天迹亦步亦趋地跟着,闻言不屑一顾:“鬼有什么好吃的,要吃就吃点美食……等一下,这里是?”

“怎么了?”地冥看他,“有什么不正常吗。”

他们走出不远,天迹看看眼前似是而非的景象,不解道:“这里……好像仙门附近的村落啊。”

 

“想不到我有一天能看到地冥你这——么受欢迎,真是让人刮目相看又惊吓不已。”

天迹抱着一整袋叉烧包,吃得非常开心。这一切都要归功于他跟在地冥身后穷极无聊,对着摊上的果子随手一抓……于是他发现了他除了地冥之外还能碰到第二种东西,那就是食物。地冥被他缠着买了一大袋叉烧包外加几串烤肠,心想事情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刚才拿到手的谢礼钱转瞬被这家伙直接吃空。不过他也没太过心疼,这个地方只有他一个人能够驱灵除鬼,且闹鬼的频率非比寻常。这也是为什么现在天迹目光所及的人都对地冥尊敬有加,以及没人对漂浮的叉烧包袋子感到害怕——没了地冥这个村早被鬼拆光了。

四周的景象熟悉得令人生疑。天迹嘴上吃着,眼睛却没闲着。疑点太多,若这里不是仙门附近的村落,为何从街道布局到村民的相貌都如此相似;而若真是云海仙门附近,怎么会所有人都对地冥保持着一种疏离的尊敬?

似乎也不错。天迹啃着叉烧包,嘴角上扬。若是没那沉重的任务、与这任务带来的斑斑血债,地冥本该成为这样的人。

“有求于我罢了。”尊敬对地冥来说无关紧要,他感兴趣的是别的事,“你说我失忆了,又说我受欢迎让你惊吓不已,莫非我以前很惹人生厌?”

“是也不是。”天迹三两口吃完捏在手里那个叉烧包,“你以前用尽手段,故意惹他人厌你。”

“为何。”

“你的一生都在被迫地做一件,嗯……”天迹斟酌着,话语在他心里口里打了数个弯,“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你很痛苦,需要牺牲许多无辜的人,但若不做,就会死更多的人。”

“天道轮回,一命还一命,这样的人迟早要死上千万回去还的。”地冥的双眼颤了一下,闻言自觉不动声色地与天迹错开行走,“若是有谁不厌这种人,怕是只会给自己徒增痛苦。”

你说得对,痛苦极了,但不是因为这个。天迹叹息一声连忙追上,从袋里摸出又一个叉烧包,伸到地冥面前晃:“别这么悲观嘛,世上总有人很喜欢你,希望你活着,比如我。来吃一个?特别好吃。”

他留了半句,只想不说。他希望地冥活着,但地冥还是死于被他一剑穿胸。地冥也希望他活着,但他死了,变成鬼游荡在地冥身边。最终没有人得偿所愿,所幸他们还能再见,他以为的永别不是永别,不幸中的万幸。

“连这样的人你也要喜欢,你的心里一定装着许多人。”地冥接过天迹递来的叉烧包,一口咬下去,唇舌间香气四溢……确实好吃,甚至撬动了他模糊记忆的一角,隐隐生出些熟悉的感觉。

这人怎么还醋上了。天迹目瞪口呆,又心虚起来,如果天下苍生也算的话,那确实是许多人……不对,不能被这家伙绕进去。他拍了拍脑袋连连出声去哄:“没有没有,你别吃醋,喜欢你绝不是顺带的,是因为我们很亲近,因为你很重要……”

“你在想什么?眩者才不会为你吃醋……玉逍遥,你的身体是不是凝实了一点?”

“啊?”天迹闻言自视,本有五分透明的身躯竟然清晰了七分。

“看吧,叉烧包好吃到可以让鬼变人!”

地冥觉得自己的头又开始发痛起来,他实在不知道如何应付一个胡搅蛮缠又甩不掉的家伙:“等到其他人能看见你,再和我说人不人……”

 

“地冥……十七……实在是抱歉……我真的不知道你已经没有钱付餐费了……我错啦!”

事情从下午天迹觉得吃好吃的能让他变回人说起。他缠着地冥,按照记忆里的方位找将过去,真的找到了那家他资助许久的客栈,顶着地冥“你难道还没吃饱”的怀疑眼神又指使他要了一堆吃的。地冥踏进门时显得不情不愿,在老板问他“你旁边坐着的虚影是什么东西”的时候恹恹地答了句“是鬼”,把老板吓得魂飞天外不敢靠近。结账之时地冥起身靠近一步老板后退十步,退到不能再退只得缩在墙角连连摇头,泪眼汪汪手指着在他眼里是一条虚影的天迹,做着口型:你别过来。地冥眼睛一闭,深呼吸之后问按照老办法结账可以吗?老板连连说行行你赶紧去吧。

地冥转身就去了后院,在天迹目瞪口呆的注视下熟练地找出凳子坐下开始洗碗,一直洗到现在。天迹在一边坐立不安,对不用他坑就会主动洗碗的地冥感到不可思议,同时还隐约有点愧疚感,短短一上午加一下午,他不会真的把地冥的钱包吃空到要刷碗抵债了吧!

天迹急急绕着地冥转了几圈,见地冥无动于衷,又换了个方向转了几圈。转到不知道第多少圈的时候被地冥用湿手扯住了胳膊,后者说你闲不下来就来一起洗。天迹听了就去拿抹布,然后拿不到,不仅拿不到还要非常努力地去拿,好让地冥晓得他拿不到、很努力了、爱莫能助。

地冥愤愤地连洗了三十七只碗,没再应他一个字。不久之后天迹靠在他背后不动了,地冥放轻动作回了个头——天迹果然是睡着了。于是地冥洗完也就这么坐着,把抹布一放,抬头去数天上的星星。今天天气很好,地冥数到第六十三颗的时候成功把自己数困了,他放任自己阖起眼睛,身体慢慢地颓下去、向前倾。

“地冥……地冥!醒过来,你不要死……”

他勉强睁开眼,对上一双带着焦急的紫色眸子。

“别摇晃,你梦见什么了……我不会死的。”地冥实在是困极了,眼皮不住地往下沉。天迹的脸近在咫尺,地冥轻不可闻的声音带着困意传到他耳朵里。他看得真切,这哪是睡着,分明连呼吸都在消失。

“我们……长得真像啊。”

 

地冥醒来时已月上中天。先是几乎冷掉的躯体渐渐回温,再是心脏开始恢复跳动,最后他有了呼吸。天迹的发丝盘在他的脸侧,头紧贴在他的胸膛上,因此没有错过他的心跳声。“玉逍遥。”地冥的声音还有些无力,“我醒了。”

是不是像那时一样,只有死去的时候你才能安静地被我抱在怀里?天迹轻声问他。这个场景让地冥感到熟悉,可惜他不记得“那时”是什么时候,也不知道自己的睡觉与醒来那么与众不同。他不喜欢天迹现在的表情,看起来明明在笑,眉眼间的神情却能精准地刺痛他。难过就别笑了。地冥听见自己说,莫名的酸楚也同时泛上来。

两人互相搀扶着站起,从客店后门离开。天迹将地冥是如何“睡着”又如何醒来的细细同他讲了。地冥听着也糊涂,他拼命想从回忆里撬出些什么来解释这种情况,却又无果。似乎有很长一段时间,只要他闭上眼睛,就是又一次的死亡,醒来便是再一次的活过来,会不会是这个原因呢?

“你忘记了,那样的日子早就过去了……也不会再来。”天迹真心实意道,将最后几个字念得跟誓言一般郑重。

地冥只是点头,既然信与不信没什么区别,那就信吧。不过眼下还有个问题亟待解决……

“你习惯睡哪?”地冥问。

天迹把他在仙脚的居所描绘了一遍,着重强调了再简朴的屋子都行但一定要柔软的床。地冥问他能不能将就一下。天迹苦着脸说好吧其实我也没这么挑,是床能睡人就行。然后地冥就沉默了,沉默到天迹开始不安的前一秒,遗憾地开口告诉他:自己平时是随便找棵树一靠睡到第二天的。

“我说地冥,到底我是鬼还是你是鬼?”天迹狐疑地问。

“我晚上招鬼,不住客栈比较好,免得伤及无辜。倒是你,当鬼也要挑好的地方睡才奇怪吧。”

“我第一次死,第一天当鬼,第一晚就要去睡树边啊!不过无所谓啦,你下午被我吃空钱袋,就算能住店也没钱付……”

“眩者有钱,但只是习惯在那家店洗碗付账。”

天迹“嗯?”了一声。地冥看着觉得好笑,慢条斯理地解释道他没有驱鬼活计可接的时候就会去那家客栈帮忙洗碗,一来他居无定所,但总得有个常去的地方让委托人方便找他;二来这样他在那吃饭就可以不用付钱。

“你怎么不早点讲,我愧疚了一下午加半个晚上!”天迹一下子觉得自己被耍了。

“你太烦了,又一厢情愿地道歉。一开始我没心情说,后来我没机会说。”

“我的天,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坏心眼,和谁学的?”天迹目瞪口呆。

地冥抬手,直指天迹本人。

 

他们最终找到了一个可以休息的小山洞。做好了靠大树睡的心理准备,山洞看起来也没那么寒碜了,甚至条件好得有点超出预期。天迹霸占着地冥从村民那边借来的大堆干草,窝在火堆前看地冥在洞外忙忙碌碌,应该是在布阵。

地冥没有记忆……但地冥总会出现在他们一起去过的地方,做的事情也隐约和他们以前做过的事有所重合;不管是路边的叉烧包香肠还是那家店的云朵厚片,或是他硬拉着地冥尝的,要么是……是什么呢?每种食物都很好吃,都是记忆中的味道,可其实香肠应该分烤的刚好的和烤的过头的,叉烧包也多少会有用料上的区别……

……他白天吃的那些怎么会都只有一种味道呢?

天迹打了个寒颤,他越想越觉得诡异,最后才记起来自己是鬼。自己吓自己算不算是一种鬼吓鬼?他立刻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抬头看见地冥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到了他面前,正用奇怪的看傻子的眼神盯着他,而且好像已经看了一会了。

“咳咳。”天迹尴尬地清了清嗓子。地冥用眼神示意他起开,看来并不愿意将草堆让给一只鬼。

天迹竟从善如流地起开了,这让已经准备和他掰扯数个来回的地冥有些疑惑,或许还有点松口气的意味在……很显然他放心得太早了。

“地冥,飘着睡觉好累。”

“你躺地上。”

“地冥,地上石头好硌人啊。”

地冥翻了个身。

“地冥,火堆要熄了,我出不去结界。”

“……”地冥塞住了耳朵。

“十……”

“停,你上来吧。”

天迹笑逐颜开,他飘过去挨着地冥一躺。草堆很小,为了不让天迹掉出去,地冥可谓是手脚并用地缠着这只麻烦鬼。天迹按着他的肩膀,将身体往下错了错,好让耳朵放在贴近地冥心脏的地方。

“你很喜欢这样,但你又说我睡着了和死了没有区别……玉逍遥,你不怕么?”

地冥的声音从天迹头顶传来,天迹紧了紧双臂,回了个怕字,又说自己初次和地冥靠得那么近的时候,那里已是空洞无声的……而现在至少他能感受这颗心脏重新跳动的过程,听见他死寂的胸腔中再度有生命的气息搏动,所以怕又如何,你说对吗?地冥?

地冥闭着眼,说了句模糊不清的好。两人都没再说话。天迹在快要睡着的时候又打了个寒颤——洞口的阴气那样重!

他先抬头去看地冥,地冥无动于衷,眼睛都没睁,看起来不是什么需要他特别处理的事。天迹半松开抱着地冥的手,侧身回头往洞口去瞧,只一眼就明白了地冥为什么不住客栈——密密麻麻的鬼影重叠在洞口,被阵法阻隔在外,每一只都散发着难言的怨恨,每一双眼睛都紧盯着地冥不放。

造就血暗之力的怨魂!天迹暗自心惊,怎么会在这里?

不及他细想,那群怨魂竟齐齐退到两边。白日里从地冥剑下逃离的血红异形,踏着死灵让出的道路,直直走到洞口、就这么往结界上一趴。人形眼睛的位置裂出两个漆黑的洞,直直地盯着天迹。不住地有液体从洞里流出来、滴在结界上又流下去。

“十七,十七……”天迹皱眉不再去看,“白天那个,以前也会在晚上来么?”

他感到地冥的怀抱一下收紧。地冥睁了眼睛看过去,片刻之后道:“不会……但已经走了。”

天迹想起白天地冥说他是第一次见它,听见地冥讲它走了,不放心地回头去看——不仅那人形,连带怨魂也消失得干干净净。

让人头皮发麻的诡异感爬上天迹的脊背,他将头埋回地冥怀里闭了眼,却无论如何都无法安睡。背后像是有无数双眼睛在看他,连带那流着血泪的两个黑洞,不会消失、永不消失。

地冥晃了晃他,艰难地带着他翻了个身,把自己的后背朝向洞口。天迹背靠石壁、面前又是地冥,许久过去,他紧锁的眉头终于一点点放松下来。

“每天都有那么多……看着你睡吗。”他在入睡之前小声问道。

“是啊。”

这回从入睡到醒来,地冥的心跳都没有再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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